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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向月刊 第183期(11/2000) 第31页

小说

换皮

/林向阳

雷瑷姿做梦也想不到,那年圣诞节前夕,是她一生最凄惨、最痛苦的一天。

  那天一大早,她的好朋友慕诗就拿了一大堆的衣服,来到她租住的小房间,和她一同商量在平安夜,上教会聚会和报佳音时要穿的衣服。她们两个都是二十三岁左右的女孩子,爱美是每一个女孩子的天性,特别是瑷姿,更是一个注重美容,爱漂亮的女孩子。瑷姿把自己所有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,放在床上,甚么毛衣配甚么甚么裙子啦,还有配颜色啦,配皮带、头饰,近视眼镜要不要戴啦。两个人在镜子前搔首弄姿,把衣服穿来穿去,又好象模特儿般的把身子转来转去,闹得不亦乐乎。瑷姿心底有一个盼望,希望把自己打扮得有与众不同的漂亮,好在教会弟兄们心里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好印象,她自问追求者大不乏人。瑷姿想到这里,不禁甜丝丝地笑起来。

  瑷姿和慕诗嘻嘻哈哈的闹了半天,直到中午,在饥肠辘辘时才想起来没有吃午饭。瑷姿想了一下,高兴的叫道:

  「来,我们炸春卷吃,我冰箱里还有春卷。」

  两人跑进房客们合用的小厨房里,瑷姿把春卷拿出来,随便找了一个矮矮的小锅子,把油倒进去,因为肚子饿,心又急,就把炉子的火开大了,一下子油已经热得上下翻腾了。瑷姿正准备把春卷放进油里,大概因为锅子矮小,里面装的油又多,炉子的火又大,突然,「轰!」的一声,整个锅子的油都燃烧起来。瑷姿和慕诗顿时手足无措地惊叫起来。整个厨房被锅子的火照得通红,连厨房的天花板也被熏黑了一大片。瑷姿赶快套上一个棉布的手套,把正在着火的锅子从炉子上拿下来,放在厨房中央的地板上。但是锅子里面的油还在燃烧不停,火苗一直向上冒。慕诗胆子最小,眼看情况不对,吓得就向大门口跑去,只有瑷姿仍然留在厨房里,六神无主地瞪着那个烧得霹雳啪啦作响,火焰红红的油锅子。

  「糟糕!厨房会不会着火?房子会不会也被烧掉?这次一定给房东骂死了!」

  瑷姿情急之下,想也没想,就拿着手中的棉布手套,走前两步,向着锅子的火拍下去。想不到,因她这一拍,「烘!」的一声,火焰带着极度高温油的点滴反而向上窜,瑷姿首当其冲,被喷整个头和脸部都是热气腾腾的滚油。「哎呀!哎呀!」瑷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痛入心肺的惨叫。已经跑到大门口的慕诗听见瑷姿极度疼痛、心胆俱裂的哀嚎,吓得车转身子,连奔带跑地又向厨房冲去。

  当慕诗一看见瑷姿受伤的惨状,也吓得全身发抖,大声痛哭起来。只见瑷姿整头秀发,甚至连眉毛都烧焦了,直在冒烟,她的脸庞,连同她的眼镜上面都是滚油,脸上的皮肤因为被极度高温的油烫伤,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红肿起来。瑷姿痛不可当,一边发狂似的在屋子里跑来跑去,一边乱七八糟痛苦地大哭大叫:

  「我的天啊!我会变成一个丑八怪!一个丑八怪!」

  住在楼下的房东夫妇,听见她们的哀叫痛哭声,十万火急「咚!咚!咚!」地一同上来,看见瑷姿惨不忍睹的景况,和在厨房地上尚在燃烧的小锅子,都吓得目瞪口呆。房东先生到底人生经验比较多,人比较冷静,反应也最快,他一面赶快吩咐自己的太太:

  「快!快!立刻打电话报警,说有人被滚油严重烫伤了。快!」

  一面迅速拿起一只锅子的盖子,盖在烧得通红的小锅子上,让火因为缺氧而慢慢熄灭,他又对惊惶失措,哭得像个泪人般的慕诗大声说:

  「赶快把一条毛巾弄湿,盖在瑷姿的脸上,减少她的痛苦。」灭火车和救伤廾在几分钟后赶到。救护人员赶快为那个痛得直在发抖,哀嚎不绝的瑷姿打了一针强烈的止痛镇静剂,让她安静下来,随即把她放在担架上,送到医院急救。

  瑷姿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布。她躺在飞驰的救伤车里,耳朵听到响亮、尖锐、一直悲鸣的救伤车警号。她的神智一时清醒,一时混乱,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的尘封往事,是不是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呢?她想起在香港的父母,爸爸在政府机构打工,妈妈在一间小学教书。本来生活应当蛮舒适的,却因她这个爱漂亮、自信心又强的独生掌上明珠,朝思暮想都要留学美国而全家省吃省穿。他们一家很少上馆子,很少出外应酬,瑷姿的表姊很有钱,常把一大堆穿过一两次的名牌衣裳送给她。故此,瑷姿平日也很注重美容和衣着,衣服配颜色啦,戴别针、头饰啦,把自己打扮得容光焕发,漂漂亮亮的。

  瑷姿记得爸爸很少留心香港楼价的动向,却把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买这个小单位,还常常开玩笑:

  「基督徒是不应该拜玛门炒楼价的,我是善于投资,把省下来的钱买这个小单位,不取巧,不冒险,就像把钱存在银行的定期存款一般,放它几年,自然会有收获。」

  结果,父亲的投资,竟然足够瑷姿留学用。女儿能如愿地留学美国,也是出于父母亲多年的心愿,令他们高兴和自豪了很久。古语说「死有重于泰山,有轻于鸿毛。」如果自己因炸春卷,被滚油烫伤而意外身亡,这样的死,岂不是轻于鸿毛吗?而且,「白头人送黑头人」啊!父母会多么伤心呢。外婆前两年的去世,已经令母亲一下子衰老起来,她能够再承受丧独女的打击吗?

  瑷姿又记得父母从小拉着她手,带她到教会,认识主耶稣基督。从小就学会唱「耶稣爱我」歌。上飞机的时候,妈妈还千叮万嘱:

  「到了那边,无论读书多忙,也要去教会聚会,多结交主里的兄弟姊妹。主耶稣爱你,你要爱主,为主而活。」

  但是,自从到了异邦留学后,瑷姿发觉自己的英文与在当地长大的学生有一大段距离。故此她利用每一分,每一秒的时间,更加发奋念书,到了废寝忘餐的地步。很快的,她的英文程度越来越好,她的书也越念越好。功课、成绩已经成为好心目中的至要,她要名列前茅,光宗耀祖,衣锦荣归,让父母以她为荣。至于信仰嘛,有空再谈吧,她似乎离开神越来越远。不晓得从甚么时候开始,每日灵修的时间也给她自己透支了,能在临进入梦乡前祷告几句已经相当不错啦。至于教会嘛,偶而有空还是要去走走的,尤其在圣诞节的时候,为自己留一条后路。因为在美国这个大学城的小镇,这个唯一的中国教会不单是个课余的安全去处,也是一个结交异性朋友的好地方,而且自己也快大学毕业,已经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了。所以,她更注重自己容貌的保养,艳丽的打扮,过于内心灵的追求和成熟。主啊!像我这样只注重外表,虚假的人,你还会爱吗?

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,瑷姿在神智恍惚中,又似乎经历炸春卷的一幕。她的耳朵恍惚听见有人的饮泣声,自己是否已经到了弥久之际吗?生命真的如此短暂,一眨眼就烟消云散,逝去无踪!生命又是如此脆弱,不堪一击啊!看样子,她要空手见主面,多么羞愧,多么可惜啊!假如......主阿!假如自己能重新活一遍,她一定把自己宝贵的光阴用在追求永恒的事上,她一定要为主而活,但是,自己还有第二次机会吗?......忽然,一滴清凉的水滴在她被烫伤,肿得像个猪头的脸上,像遇到一剂清凉剂,她陡然惊醒了。她转动着眼珠,尽力张开眼睛,刺眼的灯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把红肿、沉重眼皮又合起来。良久,她再次奋力瞪大眼睛向上看,有几个人的影子在她的视线中模糊地摇晃着,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说:

  「感谢主啊!她终于醒过来了。」

  感谢主,有甚么值得感谢的呢?

  她定定地看着前面的人影,思想逐渐清楚明朗起来,她真的完全清醒过来了。只见医生和护士脸上都戴着口罩,套上手套。在他们旁边是教会的牧师和师母,也是一身白袍,口罩手套的全副打扮。大家表情凝重地瞪视着自己,师母满眼都是泪,刚才滴在她脸上的一定是她的眼泪。医生看着她,露出宽心的微笑:

   「你昏迷了整整一天,现在高烧退了,证明你已经渡过危险期。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免伤口感染,待脸部伤口完全平复后,我们会讨论皮肤移植的问题,那会是一个相当漫长和痛苦的过程。」

  瑷姿一听,就知道自己的脸烫伤得很严重,她的眼泪不禁向眼眶涌出来。就算自己拾回了生命,但是,一个毁了秀脸的女孩子,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生啊!

  医生俯着身子,深深地看着她,轻轻的握着她的插满点滴管子,没有烧伤的手,语重心长地对她说:

  「我也是个基督徒。姊妹啊,神很爱你。如果你那天不是戴了副近视眼镜,你的眼睛一定会被烧坏,你这一辈子也别再想看见一线光明。」他再看看她,眼睛泪光隐现:

  「我也有一个年纪与你差不多的女儿,我想我知道你的感受。不过,留得青山在,哪怕没柴烧?现在医学技术很发达,植皮手术虽然很痛苦,而且未必能完全回复你以前的容貌,但对你的康复非常有帮助。你要靠主刚强。」站在一旁的牧师也接口,说:

  「王医生讲得很对。瑷姿,你要靠主刚强。很多时候,我们不明白所遭遇的事情和痛苦,但是,我们要信靠主,祂是爱我们的。神给我们每一个人的道路都不一样......。我和内人已经打了长途电话通知你的父母亲,他们已经在赶来美国的途中。」

  瑷姿紧闭着眼睛,任由泪水滚滚而出,是的,神仍然爱自己,保守她的眼睛不致受到伤害。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双目失明,一辈子活在漫无天日的黑暗中,连起居生活也不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惨况,以及父母因而受到的打击和痛苦......。但是,失去了那张她引以为荣的秀脸,变成一个丑八怪的自己,她的人生道路会是多么样的可怜呢?她伤心地泣不成声了。

    * * * * *

  五年以后,在香港某一间基督教的中学里,瑷姿正在教员休息室改作业,她是学校圣经课的老师。当年她伤愈后,从美国回香港进入神学院进修,神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这里执鞭任教。她的脸部经过好几次痛苦的植皮手术,医生把她脸部烧坏的皮肤和肌肉磨平,把她身上的皮肤移植到她的脸上。植皮手术并没有完全恢复她原本姣好、美丽的面庞。她的嘴唇、眉毛、额头和脸上有几处的地方,依稀留下当年惨受重创的痕迹。但是,她的眼睛清晰明亮,神情和蔼可亲,笑容诚恳,态度平易近人,衣着朴素得体,是学生们最喜欢和最敬重的老师之一。

  有一天,她又在课室里向新来的学生讲她当年受伤的见证:

  「经过四次的植皮手术,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。我一直不敢看镜子,最后一次植皮手术后,医生说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,我必须学习接纳新的自己。我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,我根本认不出自己来,我哭了好久。爸妈带我去找心理陪谈,陪我读经祷告,又把他们的老本拿出来,请假陪我到欧洲去散心。我一直不明白,神为甚么容许这样惨痛、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?我失去了美丽的花容,换了一张这样丑怪的脸庞(多幼稚!我现在喜欢这张脸多过我以前的那张秀脸),我以前的追求者在我受伤后全都销声匿迹,不知所踪。现在我变成这个样子,那里还会有男生喜欢我?看样子,我只好孤孤单单过一辈子。我一直自怨自艾,至到有一天......。」

  瑷姿停了一下,定睛地看着下面几十对聚精会神的眼睛,有点害羞地笑起来:

  「我在灵修时,神借着祂的话语对我说『谁曾用手心量诸水,用手虎口量苍天,用升斗盛大地的尘土,用秤称山岭,用天平平冈陵呢。谁能测度耶和华的心,或作祂的谋士指教祂呢......。看哪,万民都像水桶的一滴,又算如天平上的微尘。』(赛四十12-15)。是的,神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,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被造之物,又怎能知道神在我身上的计划,和祂的意念呢?在这件人看来可怕的事情背后,一定有神的美意。我大难不死,是神给我第二次的机会,我还要怪责和怨恨祂吗?我还要自暴自弃吗?......想到这里,我豁然开朗,心平气和了。」

  瑷姿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,笑了起来:

  「我现在这张脸虽然有几道疤痕,其实并不太难看,它是神大爱的印记。我每天看镜子,就想起神当年怎样救我脱离死亡,又保存我这对宝贵的眼睛,祂让我的衣服没有着火,要不然,我早已一命呜呼,那里还会站在这里讲见证。」

  瑷姿禁不住伸了伸舌头,她那天真、轻松的态度,令学生不禁哄然大笑起来。瑷姿双手并握,放在胸口前:

  「感谢主!祂令这个凄惨、可怕的意外变成我的祝福!所以,我现在要善用神赐给我的生命,真正为主而活,我活得更充实,更有意义。至于爱情嘛......。神也为我预备了,你说奇妙吗?......,我注重内在美,我也珍惜那个爱我内在美的丈夫。」

  学生都忘形地大声叫好,鼓起掌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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